對于債權人撤銷離婚協議的案件，一般針對本就屬于夫妻共同所有的財產，不會針對非債務人一方婚前個人財產。但2023年4月7日《人民法院報》刊登的《共同財產分割不能損害債務人權益》一文中，法院竟然支持了債權人撤銷非債務人一方將婚前個人財產贈與子女的條款。而原因竟是《離婚協議》多加了一句該婚前個人房產屬于夫妻共同財產。
案件基本情況
男方婚前買了一套房產。男方與女方結婚后，女方找孫某借了30萬，后該筆借款被法院生效判決確認（未被認定為夫妻共同債務）。案件進入執行階段后，債權人孫某發現女方在借款后第二年便與男方辦理了離婚手續，《離婚協議》主要內容為：夫妻雙方婚姻關系存續期間購置的一套房產（系男方婚前購買）在兒子18周歲后歸其所有，期間男女雙方不得抵押出售，女方與兒子有居住權，男方無居住權。該房產屬于二人夫妻共同財產，在兒子18周歲后歸其所有。后孫某起訴要求撤銷該協議中關于該房產的分割約定。
法院判決
本案中，案涉房屋雖是男方婚前購買，該房屋在男方、女方婚姻關系存續期間也登記在男方名下，但雙方在簽訂離婚協議時，明確約定案涉房屋為夫妻雙方共同擁有并將該房屋作為夫妻共同財產進行處理，該行為系雙方真實意思的表示，對雙方具有法律約束力。女方在未清償孫某借款的情況下，在離婚協議中放棄本人所有的夫妻共同財產份額，并將屬于自己份額部分無償贈與兒子，對孫某的債權實現造成了損害，侵害了孫某合法權益，故孫某要求撤銷女方無償轉讓房產屬于其自己份額部分給兒子的行為，其訴請符合法律規定。
福州律師蔡思斌評析
該案判決結果讓蔡律師不禁思考，離婚協議將個人財產約定屬于夫妻共同財產或是歸另一方個人所有這一條款的性質應如何認定？僅憑該約定，是否就可以認定婚前個人財產轉化為夫妻共同財產。故撰寫本文與同行分享一二。
有觀點認為《離婚協議》中此類條款性質屬于夫妻財產約定
相關案例：貴州省貴陽市觀山湖區人民法院(2021)黔0115民初1453號民事判決：法院認為：在離婚協議中雙方當事人亦可將個人財產約定為夫妻共同財產，故不論本案所爭議的房產為劉某婚前單獨購買還是婚后共同出資購買，離婚協議中將本案所爭議房產約定為共同財產系雙方當事人對自己民事權益的處分行為，符合《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第十九條，對雙方當事人具有約束力。本案所涉位于貴陽市觀山湖區房屋已明確約定由男方所有，現男方基于該約定主張實現物權的請求符合法律規定，應予以支持。
按照此種觀點，那贈與方在贈與完成前應當可以依據《婚姻家庭編解釋一》第三十二條“婚前或者婚姻關系存續期間，當事人約定將一方所有的房產贈與另一方或者共有，贈與方在贈與房產變更登記之前撤銷贈與，另一方請求判令繼續履行的，人民法院可以按照民法典第六百五十八條的規定處理”之規定行使任意撤銷權撤銷贈與。
司法實踐中，即便在《離婚協議》中將個人財產約定為歸另一方所有，法院亦不會支持撤銷，如認定為夫妻財產約定協議，會帶來一定法律適用問題。依據現行法律規定，將《離婚協議》認定為附生效條件的合同顯然更為合適
《婚姻家庭編司法解釋一》第六十九條規定“當事人達成的以協議離婚或者到人民法院調解離婚為條件的財產以及債務處理協議，如果雙方離婚未成，一方在離婚訴訟中反悔的，人民法院應當認定該財產以及債務處理協議沒有生效，并根據實際情況依照民法典第一千零八十七條和第一千零八十九條的規定判決……”
根據上述規定，離婚協議必須以離婚為生效要件，否則不發生法律效力。而婚內財產約定協議一經簽訂即發生效力，不以離婚為生效要件，如果是婚內財產約定協議中將房產贈與另一方，法院會認定為可以行使任意撤銷權。而在《離婚協議》中，法院則大概率會認為《離婚協議》屬附生效條件的合同，自離婚之日生效，此后不得再撤銷，因而不支持贈與方要求贈與的請求。
相關案例：山東省濟南市市中區人民法院(2021)魯0103民初5308號民事判決：本院認為，原、被告在離婚協議中約定被告辛某將其婚前購買的房產贈與原告韓某，是以解除雙方婚姻關系為目的而設定的贈與行為，該贈與條款與離婚協議是一個整體，在雙方婚姻關系事實上因離婚協議得以解除的情況下，贈與財產的目的已經實現，故其贈與房產的行為依法不能隨意撤銷。
若將本案《離婚協議》割裂進行分析，法院判決并無不當
如前所述，男方將房屋約定為屬于夫妻共同財產的條款性質應為以離婚為生效條件合同，自雙方離婚之日止，生效條件達成，該協議即不可以撤銷。《離婚協議》中既已約定男方婚前個人所有房屋歸雙方共同所有，此后女方即享有房屋相應份額。雙方雖在后續協議中約定該房產在兒子十八周歲成年后歸兒子所有，但該條款系附生效條件的合同，只有兒子年滿十八周歲，其方才有權要求過戶并取得房屋所有權。基于上述理由，女方將自己基于《離婚協議》取得的房屋份額附條件贈與兒子的行為，侵害了債權人合法權益，因此債權人有權要求撤銷。據此，若將離婚協議條款完全割裂進行看待，該案的判決顯然并無不當。
四、若將本案《離婚協議》從整體進行分析，從尊重當事人真實意思表示出發，本案判決有待商榷
本案《離婚協議》雖然將個人財產約定為屬于夫妻共同財產，但《離婚協議》并不能直接產生物權變動的法律效果，不動產以登記為生效要件，在外部關系上該房屋的物權顯然仍歸男方個人所有，并不會因為該約定就直接轉化為共有物。在進行該約定后，雙方隨即在《離婚協議》中明確約定該房屋在兒子十八周歲成年后歸兒子所有，此即說明雙方最終意愿是要讓房屋歸兒子一人所有，絕非是要讓女方通過離婚分得相應份額。本案債務本就與男方無關，讓其個人財產去清償女方的債務，顯然對其不公，本案法院將《離婚協議》割裂進行看待，認定女方可基于協議分得相應份額，最終使得債權人因此獲利，顯然違背了男方想要將房子全部贈與兒子一人的真實意思表示。據此，從這一層面來看，本案判決卻又是有待商榷的。
最終，法院是依法撤銷離婚協議中對財產分割的約定。這個判決表面上很有技術水平，沒有將財產處理部份全部撤銷，只撤銷分割部份亦即只撤銷對孩子的贈與。但總感覺不對味，夫妻財產分割是要看終局結果，當事人的最終意圖，而不是將強行將當事人中間表述抽離出來，單獨認定成一個法律行為，之后再從中處理的。
當然，該案件亦提醒廣大當事人及律師，離婚協議書關于財產分割一定要慎重表述，盡量規避該種情形，避免相關權益無端受損。例如，如果雙方當時這樣約定，“男方同意將婚前個人房產在兒子18周歲后即過戶給兒子；在過戶前男方同意放棄居住權，只由女方與兒子共同居住；在此期間，各方不得對該房屋作任何處分等”，那又是另一種局面了。
